聖誕節和新年中間的一週,對歐洲新聞媒體業來說,就像台灣農曆年假期,總是重複可有可無的老掉牙新聞。就在這種變不出新花樣新聞,也「欠缺台灣媒體創意」做求籤新聞的時刻,台灣來的學生納粹遊行,符合過節趣味和社會意義,滿足了缺稿胃口。
文明歐洲隨處可見的血腥過去
學生裝扮納粹遊行、自製坦克車、行納粹禮、校長鞠躬道歉的影像,有如流行感冒散播效率,26日下午,從歐洲的網路媒體,快速傳染到報紙和電視新聞媒體。27日早晨新聞,我快按遙控器,在幾個泛歐新聞媒體台跳來跳去,好像孫悟空的緊箍咒,脫不去的咒語。
如果我能搭乘時光機重回高中迷惘卻要爬梳真理的時光,在學校校慶的集體壓力下,如果沒有高人指點,大概一樣會搞出類似納粹遊行等花樣,自我以為「創新立異」的把戲。
二次世界大戰、納粹和大屠殺,往前回溯還有一次世界大戰,通通發生在「文明」歐洲。因此,此地民眾很容易接觸戰爭、和平和集體暴力的反省,例如矗立數百個墓碑的戰死將士墓園、排列血腥照片的博物館、戰爭紀念碑,以及殺戮百萬生命的集中營。走過這些地方,讓我戴上另一付眼鏡,學習歐洲社會的集體沈澱。
戀人的戰爭墓園約會
他停妥車,我轉頭一看,車旁是一大片數不清的潔白墓碑,碧草如茵更襯托白皙墓碑的莊嚴。我瞪大了眼看他、又看看幽靜的墓園,我問,「我們來這裡做什麼?」「我覺得這是我的國家的歷史,妳應該會有興趣。」這…是另類約會地點嗎?不過,他說的沒錯,觀光客我去過巴黎羅浮宮、羅馬競技場、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、倫敦鐵橋……,壓根也沒想過領略上個世紀民不聊生的歐洲現代大戰社會。
Lijssenthoek Milit. Cemetery ©️ wikimedia |
數百數千數不清的白墓碑,整齊劃一列隊,彷彿軍人生前行軍作戰,這幅場景朝我投擲震撼的問號炸彈。公墓裡的往生將士非常國際化,英國、紐西蘭、法國、印度等國,甚至中華民國。
由此,我有了兩個大問號??兩次世界大戰的歐洲戰勝國和戰敗國,如何回頭觀看血腥的過去?如何跟民眾和未來的一代,傳達戰爭乃至暴力的省思?
從課本和台灣社會氛圍,我學到「蔣公以德報怨」、「日本鬼子侵中佔台」,然後呢?蔣介石是偉人,日本軍閥殺戮無辜百姓,然後呢?二次世界大戰對我來說,是選擇題和填充題,也是國定假日和電視放送的蔣介石閱兵黑白片。再來是自己摸索的台灣抗日歷史,以及電影賽德克巴萊。
接下來我要分享幾個加深我的「有色眼鏡」,學習歐洲社會集體沈澱的轉折。
荷蘭阿姆斯特丹安妮之家為起點
安妮之家是我第一個接觸跟二次世界大戰大屠殺的真實起點。相較同樣享有盛名的博物館,安妮之家很小,但是善用每個空間和遊客轉身之處,提供互動的認識當時民間社會旅途。走到終點,我見到書架上陳列各國語言的「安妮日記」(影片版),台灣出版的繁體中文版沒有缺席!我倒是覺得慚愧,怎麼從沒聽聞過這本書。
傳統的國防軍史館,展示軍備實力,歌頌國軍偉大。德國國防部2011年在德勒斯登重新開幕「軍事歷史博物館」,博物館介紹說,「這不是一個典型的軍事博物館」。我很想看看誕生納粹的國家,如何呈現武力、論述自己殺害數百萬人的罪行,可是很怕浪費錢去見到歌功頌德殺人魔。
在新建博物館部分,則從戰爭與動物、戰爭與媒體、戰爭與現代仇視等等角度,攤開檢視德國的社會衝突。附帶一提,最頂樓可以眺望德勒斯登市景,可是大門的中文翻譯很奇怪。
德國柏林矗立數百個象徵棺材墓地的「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」(第一張照片),當時我在冬天造訪,數百個黑色「棺木」上,鋪砌一層白色積雪,黑白對比,凝重淒涼,無時無刻提醒後人,不可重蹈分類人群貴賤錯誤,甚至奪取性命。穿越有如棋盤佈局的黑色棺木走道,來到地下展覽廳,敘說一個又一個燦爛生命故事,可是納粹劃下相同的屠殺結局。
國小學生的戰爭暴力教育
2014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100年紀念,孩子們的學校做了一個跨年級的和平教案,包括陶藝、寫作、戲劇、歌唱、動畫、勞作、繪畫、音樂劇等。我這個只有參加過升旗和音樂會緬懷先烈將士的島國子民,對於校方想要傳達給孩子(和家長),關於衝突、仇恨、暴力、妥協以及和平的深度及用心,非常佩服和讚賞。
邁入雞年的除夕夜,恰巧是年度大屠殺紀念日。比利時荷語公共廣播電視兒童新聞Karrewit,採訪一群11歲國小學生,參觀位於梅赫倫Mechelen的大屠殺暨人權紀念館,館方藉由當年11歲的倖存者西蒙口述,讓相同年紀的孩子體會納粹暴政下的百姓處境。
以下這段影片是紀念館丟給比利時社會和每位參觀者的問題,內容寫實,我認為適合國小高年級以上者觀賞。館方對照二次世界大戰的大屠殺、現在社會細膩難說的集體霸凌,反省區分我優你劣歧視行為。
KAZERNE DOSSIN - introfilm NED from Kazerne Dossin on Vimeo.
二次大戰抗日和白色恐怖壓迫人權的沈澱交集
某日才跟孩子們蒐集了很多郵戳,走出郵政博物館,在建國中學和植物園附近,見到優雅有歐洲1920年代現代裝飾藝術Art Deco風格的前美國在台新聞處,掛著「參觀入口」箭頭,我跟孩子說:「這裡也可以探險!」三步併兩步,不明究理逕自踏入。
義工彬彬有禮拿出簡介,跟我們這群庸俗的觀光客解釋,這裡是二二八國家紀念館。盛暑午後,只有我們一家四口在館內參觀順便吹冷氣。
我見到為了躲避查緝,因此搭建幾乎不見天日的藏匿小窟,使我想起阿姆斯特丹的安妮之家;展覽板上一張又一張的罹難者照片和故事,勾起我在歐洲土地上走過的兩次世界大戰反省回憶,想起比利時西部絡繹不絕的英國中學生,他們校外教學緬懷墓園先烈和參觀In Flanders Fields博物館。
我問義工老師:「這裡很棒很有意義啊,平時是不是會有許多學校帶學生來參觀呢?」義工老師嘆口氣:「台灣人不喜歡談死亡,很多人覺得這裡好像靈堂。」我徹底忘了忌諱死亡的文化脈絡,如果德國柏林的「歐洲猶太人罹難紀念碑」幾百塊如棺材的黑石,放在台灣都市,或許流傳鬼故事會多過反省侵略、暴力、壓迫和道歉。